我的孩子我的家第2集
幺叔和婆婆顿时疯了。婆婆催促幺叔赶快去找孩子,幺婶却说,不用再找了,谁都不用去。而后回到屋里,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幺婶和衣倒下,很快睡着了,她知道,她已经找遍了那个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不可能再找到了。
而婆婆却觉得幺婶真是狼心狗肺,幺叔还是连夜就出发了,去幺婶丢孩子的地方,又找了一遍。第二天,幺婶还是平静地起床,操持家务,到晚上看着幺叔也是一身疲惫地回来,幺婶没说什么,给幺叔打了洗脚水。幺叔洗着洗着脚,突然怒从心起,一脚踢翻了水盆,指着幺婶说: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不难受?!你怎么就能不难受呢?!
幺婶居然没有说什么,把水盆拿起来,重新去接热水,在接热水时,袅袅的水汽中,幺婶的胸前渐渐湿了一片——她来奶了。
幺婶站不住,她伏在地上,无声地嚎啕大哭。
幺婶的泪水并没有让幺叔和婆婆看见,她知道他们看到也没有用,她现在身上已经担着整个家,她知道难过的权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必须得让整个家能活下去。
如果那时工厂有开除的话,幺叔实际上就是被开除了。他几乎不用去上班,去上班也没有工作,而他只拿基本工资的一点点,连平时出勤的钱都没有。幺叔一开始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半死不活的处境将使他逐渐成为一个废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工资是家里经济的主要来源。然而,幺叔丧失劳动能力,连搬个箱子都搬不动,不断想找活儿,又不断被辞退,幺叔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废了,他的心里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
幺叔帮不上忙,幺婶就必须开始想办法养活这个家。幺婶决定,全家人都必须参加劳动,孩子们也必须做事了。她想做豆瓣酱来卖,然而去供销社进原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家里的钱根本不够用,然而供销社的老刘却很慷慨,让幺婶完全可以先拿回家去用,有钱再还。幺婶有些犹豫,因为她注意到了老刘那一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知道,老刘很早就对自己流口水了,街坊也都知道老刘是个有名的色鬼。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老刘,但是,豆瓣酱这条路,似乎也从此堵死了。
时间流逝的每一天对幺婶都是极其难熬的,因为家里原来积攒的一点钱也几乎都花完了,钱越来越少,家里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幺婶也一直在想办法做各种活,但是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又能赚到多少钱呢,终于,幺婶惊恐地发现,家里就要吃不上饭了!
幺婶费尽心思,几乎在完全没有米和菜的情况下,弄出了一锅稀得不能再稀的野菜粥。可是她在喊孩子开饭的时候,却发现六个孩子,居然都不见了。
幺婶连忙出去找孩子,她一出门,就看到了她的六个孩子,正一顺水地站在邻居家的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邻居的吴婶在蒸糖包,连还不会走路的老六,也被二姐林荣抱在怀里,眼神居然也在望着糖包。吴婶带着胜利而高傲的微笑,递出一个糖包来,几个孩子就欢呼着去抢,吴婶偏还不那么痛快地给,要这几个孩子连喊几声,吴婶最好,吴婶万岁,才戏耍似的把糖包递到这些孩子的手里。
吴婶和幺婶是邻居,两个女人也一直都不对付。吴婶的丈夫是手艺人,家里的条件一直非常好,是这条街上过得最好的人家。幺婶家的日子虽然赶不上吴婶,但是幺婶长得又漂亮,手又巧,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反而是这条街上最让人羡慕的媳妇,吴婶最受不了的,是她的丈夫一说起幺婶来,就夸个不停。于是吴婶总是夹枪带棒地损幺婶,幺婶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女人就这么一直斗了十几年,到了现在,吴婶觉得,她终于是要赢了!
幺婶把孩子往家里赶,不允许他们在外面要糖包这么丢人。但是孩子却偏走不动,有些孩子脚往家里走了几步,脑袋却还一直向后望着,死死地看着蒸出来的糖包。幺婶赶了这个孩子几步,那个孩子又回去了。吴婶更是得意,幺婶气急了,动手打孩子,终于把这些孩子都硬生生地赶回了家。
回家坐在饭桌上,几个孩子却像集体示威一样,望着面前的粥一动不动,幺婶让他们吃,他们也不吃,于是幺婶发狠了,谁说不吃,就把谁面前的粥泼掉,今天晚上饿肚子,在幺婶泼了四碗粥之后,老大林繁终于有点抗不住了,低头要喝粥,而在这时,吴婶拿着满满一屉糖包,满面春风地敲开了幺婶的门。
孩子们欢呼雀跃,吴婶说就是送来给他们吃的,而且都是街坊,以后他们家多做一口,吃剩的,只要林家不嫌弃,她就都端过来。吴婶觉得自己终于赢了幺婶了,幺婶却不让孩子动这糖包一下,谁动一下,就赶出家门。吴婶看着糖包没人动,有些没面子,挂不住了,问幺婶这是想干什么?幺婶说,林家的人就算饿死,也不能要饭!
幺婶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第二天早上悄悄离开了家,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去卖血。
然而在血站,幺婶再受打击,由于她生产后就开始想法养家,身体虚弱,不符合卖血的条件。幺婶这回真是绝望了,连卖血都不让她卖,这一家人还怎么活呢?
在她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老刘。
幺叔和婆婆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刘蹬着三轮车,把供销社里做豆瓣酱的原料亲自运到了幺婶家。从这一刻起,幺婶指挥下的全家大劳动开始了,也从这一刻起,老刘和幺婶的闲话便传开了,而吴婶,而是传播闲话的主力。
洗蚕豆、蒸蚕豆、给蚕豆扒壳、洗坛子、拌佐料、发酵……五个孩子在幺婶是率领下忙得热火朝天,幺婶奖惩分明,完成工作有奖,完不成要罚。老二林荣总是完不成交给的定额,幸好老大林繁会悄悄把自己完成的分给她一部分。孩子们一起奋斗,虽艰苦,但也有温馨和有趣的地方。幺婶展现了神奇的持家能力,她可以把一件林繁的外衣改成林荣的裙子,再变成林昌和林盛的短裤,最后变成老六的尿布。成堆的蔬菜,她能一个人就用小车运回家里来,而后把同一种菜做酱、腌成咸菜、晾晒成干菜,而后成为全家人未来几月的桌上“佳肴”。在六个孩子的记忆中,那时的母亲,简直就是魔术师,在那个充满和饥饿和苦涩的童年时代里,却对母亲始终抱着点石成金的期望。
孩子们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赚钱的办法,他们去拣牙膏皮,把废品中电器开关里的铜砸出来卖,用铁钉在火车铁轨上被飞驰的列车压成“飞刀”卖给迷恋《加里森敢死队》的小孩们……他们没有钱买玩具,他们对玩玩具的概念,就是看着别人玩,别人玩得很高兴,他们也就高兴了。只有赚钱,成了他们唯一的童年游戏。
但是幺婶和老刘的闲话渐渐成为了整个小城市里的人最喜欢议论的话题。而且愈演愈烈,因为幺婶在老刘这里总能拿到免费的黄豆原料,以及老刘经常准备或大或小的惊喜,有时候,是几袋糖,有时候,是一屉的发糕,有时候则更好,是一些粮票。那么幺婶要付出什么呢?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幺婶的五个孩子从小知道了什么叫做羞耻,还不算老六,因为她还太小。他们生活在别人的闲话和冷笑中,于是五个孩子都学会了两种天生的本领:当经过正在闲谈的街坊时,都会低下头脚步加快而过,或者真切听到别人在谈论自己家里人时,毫不犹豫地向其怒目而视。
面对别人的谈论,五个孩子有着不同的反应,老大林繁会迅速低头走过,并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再等几年,等他能接父亲的班的时候,他会用自己的努力让别人重新认识这一家。老二林荣会像完全事不关己和别人一起谈论自己的母亲,并且比别人笑得更大声。老三林昌会向别人挥拳头,就像一头虽小但凶狠的野兽。而如果老四林盛听到了,那些谈得最起劲的人会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裤子上粘了一口痰,或者衣服的下摆被剪坏了。然而,最可怕的一幕是在卖水果的王姐身上发生的,她那天正跟几个歇凉的人唾沫横飞说幺婶说得快意,之后就突然发现她插在摊上的西瓜刀突然刺进了自己的大腿,刀的另一端握在老五林静的手里,由于她力气太小,刺得还不深,可是王姐在数日之后还会心有余悸地回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敢拿那么长的刀扎人呢?”
就是这个林静,决定要找出母亲和老刘之间真正的答案。
林静一直悄悄地跟着母亲,看着母亲进了老刘的家。她在外面默默地数着数,,一直数到了100,母亲还没有出来,于是林静深深地吸了口气,拿起了一块砖头,猛地砸向了老刘家的窗户!
老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林静看到了母亲也跟着出来,看到是林静砸了老刘的窗户,幺婶不由分说,过来就给了林静一个狠狠的耳光。这一耳光把林静和幺婶之间的最后的温情,彻底打散了,林静像一个小野兽一样扑向老刘,喊着要把老刘打死。
这很快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很多人过来围观,吴婶更是笑得开心,然而围观的众人突然起了一点小骚动,有人喊野人来了!挤进人群中间的这个人的确像野人,一件老羊皮袄,胡须一直密密麻麻爬到胸口上,浑身都是土。林静害怕地望着他,这个人却拍拍林静,高兴地对幺婶说——嫂子,我回来了!